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y3h2小说网 > 玄幻小说 > 太平令 > 太平令 第979节
    “喝酒,喝……”

    他们的手掌蜷起来,像是端着酒杯,然后彼此碰杯,耳畔听得到酒盏碰撞清脆的声音,他们眯着眼睛,往后面靠着,仿佛对着自己年少的时代,敬酒。

    “敬这三百年风流意气。”

    “敬这大陈覆亡之时。”

    “敬这,大争之世。”

    “敬这……小酌之时。”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马蹄的声音沉沉,陈鼎业的神色沉静,他死死握着缰绳,只是看着旁边,笑着道:“夜重道,周仙平也都在那里了,只是好奇,晏沉夫子,你为何不去留下呢?”

    “你的儿子晏代清,如今也不过只是二十七岁。”

    “却已经主掌一国的后勤,他日而立之年,就有资格成为一国之相,而且,做的很好。”

    “乱世争锋,开国立业的时候,总有这样的奇才出现。”

    “时也运也命也。”

    “因其有大才,却也因其有大运,没有大才,不能够承担这般沉重的职责,可没有大运,却又如何在这样的年纪,就能够走上天下的前方,留下自己的痕迹?”

    “你有这样的好儿子,为何不去?”

    “他们必是能够给你一个好生安顿的。”

    旁边的晏沉道:“陛下要走到末路了,所带着的军队,皆是陈国最后忠于您的心腹,这一支军队,是要战到最后的,但是无论如何,毕竟是君王的覆灭。”

    “君王死,纵是昏君和暴君,身边不能没有史官。”

    陈鼎业放声大笑,笑得颇畅快。

    然后语气里面,也带着些得意洋洋的意味了,道:

    “我给夜重道,周仙平留下了些礼物,留下了密信和美酒,他们两个家伙,最近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担忧,应该是怕我最后要他们去和麒麟军,和李观一他们反目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就故意留下这两件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告诉他们,要去杀人,不杀人的话,就去自尽,他们两个的秉性和豪气,一定会下定决心之后,就饮下那所谓的毒酒吧。”

    晏沉道:“那酒,是什么。”

    陈鼎业道:“是他们两个年少的时候就想要偷喝的东西了,那时我们都还小,也是一年演武典仪,他们两个比起夜不疑,周柳营年少的时候更为恣意随心。”

    “故意输了比试,偷偷去偷喝酒。”

    “酒没有喝到,却遇到了陈承弼,被好一顿打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。”

    陈鼎业大笑,笑声里面带着三分落寞,最后只是平淡道:

    “他们的性子,我知道,你也知道,忠诚,但是倒也不必如此了,他们只以为这是毒酒,抱着必死之心,饮下毒酒了,那就当做他们,已经为大陈死了一回。”

    “已经殉国。”

    “之后的日子,就随着他们愿意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那信,则是【投名状】,代表着他们即便是死,也没有拔出兵器去破坏麒麟军,只有这样,他们两个才能够真在那里安定下来。”

    “就当做是朕请年少时的他们喝一杯酒。”

    “最后,再饮一杯。”

    他勒紧缰绳,平淡地道:“朕就算是死,不能够被当做阶下囚一样死在那里,朕要争斗到最后,陈鼎业可以死得窝囊,但是陈国的皇帝不能够死得窝囊。”

    “死于自杀,死于上吊,那样并非是君王的死法。”

    “抵抗到最后,被乱军劈砍而死,方才算得一句雍容。”

    “朕不打算被李观一当做囚徒杀死。”

    “君王若死的话,一定也该在灭国的刀剑之下。”

    晏沉看着他,一句话说破了他的心思,道:

    “陛下是要给秦王一个堂堂正正的复仇。”

    “才拼尽一切的计策和韬略,趁着秦王在前的时期,从后方脱离吧。”

    陈鼎业笑起来。

    晏沉道:“也是给自己一个,对自己‘复仇’的机会。”

    陈鼎业安静,旋即放声大笑,却不回答。

    只是笑罢,侧眸笑着道:

    “晏沉夫子,最后陈鼎业的模样,就有劳你写在史书上了。”

    晏沉抿了抿唇,安静看着那皇帝,皇帝骑着马匹,司礼太监在前面牵着战马,皇帝侧身和他交谈,但是晏沉在左侧,陈鼎业却转向右侧开口说话,就好像他以为晏沉此刻在右边。

    陈鼎业的头发尽数惨白,双瞳已经成为了木石般的质地。

    他已经不大能看到前面的东西。

    以自身为筹码,引突厥入了死境,亲手推进了这灭亡草原之战的开端,代价就是,陈鼎业的蜚毒已经渗入了筋骨和内脏之中,就算是没有这种乱世,他也会死。

    但是,他该死在刀兵之中。

    晏沉看着这暴虐的,可恨的,阴冷的,酷烈的皇帝,却想到了很久之前,想到了那一场大雨磅礴,贫苦的读书人在陈国的太学外面摆摊下棋,家中的母亲卧病在床。

    没有人愿意和这个贫苦少年书生下棋。

    他看着雨水,雨水遮掩了繁华的江州城,也遮掩了他的未来,犹如雾气一般。

    那个来下棋的少年皇子。

    似乎是很有兴趣,连续地来,一连下了三十盘棋子,放下棋子,笑着道:

    “你很有才华,下了三十盘棋,就请先生陪伴我三十年如何?”

    “来,预支先生足够的银两俸禄。”

    “在下陈鼎业。”

    年少的皇子撑着竹伞,弯腰为这贫苦书生撑伞遮雨,微笑道:

    “风流意气,堂堂大陈之陈,匡扶社稷之鼎。”

    “王图霸业之业。”

    “陈鼎业。”

    那个会为了宦官而在雨夜跪了整夜的少年,会下棋爱才,帮助一个贫苦书生救下了母亲,还牵线引他遇到了喜欢女子的少年,恍惚中和眼前这个暴虐多疑,无药可救的君王融为一体。

    人之复杂,莫过于此。

    晏沉安静骑着马,跟着陈鼎业而行。

    陈鼎业骑乘马匹,双目不能视物,脊背挺得笔直,握着缰绳,以一种暴君的雍容,等待着自己的死亡。

    第71章 武道传说,复仇决意

    陈鼎业率军撤离镇北城后方,且在百里之外一座小城之处驻扎驻守,李观一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时候,并没有什么意外或者迟疑,也没有匆匆赶赴。

    他已经不是会被外来的事情,轻易牵动的人。

    他仍旧下令,处理了突厥草原的诸多后续处理之事。

    确保辽阔的草原,在自己离开之后,不会出现什么新的问题,复又以足够规格的礼数,将陈天琦埋葬在了破敌石碑的旁边,重新立下了一座新的石碑。

    石碑上用中原的文字。

    写着天启一十八年,秦王破阵讨伐突厥于此。

    李观一穿着甲胄,伸出手掌,按在这石碑之上,手掌拂过粗粝的青石,看着上面的文字,此地再也没有战乱,这个石碑的材质和工艺超过往日许多。

    或许,千百年后的后人纵马驰骋来到这里,还可以看到这石碑,看到千年前的他们刻录下的痕迹,凭此知道,千年前的功业和豪情。

    感古兴怀,其致一也。

    李观一将陈天琦的战枪插在这里,任由草原的长风吹拂而过,自枪身之上划开左右。

    李观一看着草原和遥远的天空,转身,洒脱道:

    “走了!”

    越千峰,陈文冕缄默着,收回视线,转身看到秦王骑着神驹,从容离去,也就各自勒动缰绳,道一声驾,驱使坐骑跟着秦王而去,背后千军万马相随。

    马蹄声如雷霆,此刻听来,却自有三分豪气壮阔。

    突厥,这以马背为田地,以刀剑为耕种的中原的宿敌,以这件事情为代表,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,而踏入中原的突厥人第一代尚且还有不服气之心。

    可他们面对的,是在乱世之中拼杀碰撞出来的初代名臣名将,在经历过一代人之后,也都尽数归于中原了,李观一和陈文冕回到后方。

    一路上,陈文冕的神色都紧绷着的。

    陈鼎业只带着一万人离去,这种行为,与其说是还要挣扎,倒不如说,只是在寻死一般,他们抵达后方,见到了夜重道,周仙平两位将军。

    也早就在信笺里面,知道了后方发生的事情。

    周仙平,夜重道神色复杂,行礼于秦王之前,秦王端坐于上,看着放在桌案上的两封信,道:“两位将军,既已经饮下了那一杯毒酒,就当做已经为陈国尽忠赴死。”

    “天下大势,合久必分,分久必合。”

    “三百多年的乱世,也该重新归于一统,陈国已是过去,二位将军,就请在这镇北城中休养便是。”

    两位将军神色复杂,行礼之后,后退离开了。

    破军先生见他们两人背影,看着桌子上的信笺,啧啧道:“主公,这两封信,与其说是陈鼎业给夜重道,周仙平两位将军写的,倒不如说,是写给主公你看的。”

    李观一道:“破军先生眼力还是一如既往。”

    破军的嘴角微微勾起。

    想了想,道:“不过,主公,您为什么没有当着这两位将军的面上,将这两封信烧毁掉呢?毕竟这等密信,多少也算是他们身上污点,烧了以后,至少可以安抚其心。”

    李观一却道:“烧毁这两封信,不能安抚他们的心。”